口述 音樂演奏家黃東裕
採訪編輯 阮愛惠
1963年出生於桃園大溪的黃東裕,曾是一個健康快樂的孩子,八歲那年卻因病全盲。幸好他的父母及五位哥哥、兩位姊姊都加倍愛他,在家人的溫情鼓勵下,1973年起,他開始學習鋼琴,三哥黃東彰以報讀樂譜的方式協助他突破眼盲的限制,光仁中學音樂班也以減免學費的優惠歡迎他的就讀,黃東裕因此踏上正統音樂教育的學習之路。
1982年,黃東裕考上文化大學音樂系,主修小提琴、副修鋼琴,開始展現他卓絕的音樂才華,屢屢在音樂比賽中得獎。大學畢業後,黃東裕即被蓮懺上人主持的「中華五眼護盲協會」延攬,擔任「五眼樂團」的首屆團長,也開始到世界各國巡演。
1997年,黃東裕登上台灣國家音樂廳舉行獨奏會,同年底亦在台北「新舞台」舉辦獨奏會,現場收錄實況CD,出版演奏專輯。台灣作曲家蕭泰然及樂評家曹永坤都對黃東裕的音樂表現有極高的評價,認為他能用敏感的心靈體會生命的真髓,以完美的技巧呈現對人生的註解。
1999年黃東裕赴奧地利進修,雖然眼睛無法和老師對視,語言也完全不通,但最後維也納國立音樂學院的教授克麗絲緹娜.卡拉耶娃教授卻給他這樣的評語:「黃東裕的鋼琴技巧已臻成熟,音樂不分明盲,音樂是心靈的表現!」
作為台灣第一位登上國家音樂廳舉辦鋼琴獨奏會的視障鋼琴家、也是台灣第一位留學維也納的視障音樂家,不到四十歲,黃東裕已經名聞台灣樂壇,享有「台灣的貝多芬」的盛名。幼年時期的失明,雖造成他巨大的遺憾,卻也讓他找到生命另一條出路,創造出青壯時期的風光。
然而人生的難關往往一關過了還再有一關。
五十歲之後,黃東裕再次感到人生是黑暗的,因為他的妻子、母親及三哥都得到重病,且先後往生。他兩年之內失去三位最摯愛的家人,那種痛到極點的感覺,讓他開始對音樂及人生,有不一樣的看法。
早年為了不讓別人注意他的視障,黃東裕在音樂的表現上極力要求精準、快速,以鞏固自我的信心。但隨著年齡增長,失去至愛之後,他漸漸懂得在音樂中思索、品味,企圖去感受作曲家的原創精神。
他說:「我的人生,在失明之後,我很努力完成很多目標;但接下來的日子,我想回到我每天的生活。我發現,音樂的技能,對我而言,只是一種謀生之需,或者只是一種裝飾;目前最重要的,我想要回到我和家人與朋友之間的相處。」
太太往生那年才五十五歲,哥哥也不過六十歲,很多事情都來不及完成。黃東裕說:「我開始非常珍惜家人關係及朋友感情,因為那才是生命的主體。不管任何行業,所謂的『專長』,回到家中之後,都不需要使用,如何與家人和朋友互動良好,才是重點,這是我這幾年來的體會。」
當然,黃東裕並不是不管他的音樂了。最近他在「身心障礙者藝文推廣協會」的安排下,首次嘗試「行動音樂劇」的表演工作,演自己的學生時代。對於一向都正襟危坐在鋼琴前演奏的他,這次的演出有兩個必須突破的地方,一是要在舞台上走來走去;二是要邊彈邊說話、邊唱歌。「以前不用走動也不必開口,這次在排練時才知這兩件事很不輕鬆。特別是對視障者而言。」他說。
但黃東裕還是很開心地接受這次的新挑戰,並且不斷調整自己的接受度。他說:「這是一個大家一起進行的目標,我從中感覺自己如何去扮演恰當的角色,那就是不要太容易放棄,但也不要太堅持。而且要配合現有條件,考慮和夥伴的合作關係。」
如果是在以前,黃東裕會非常堅持自己的想法,把「夥伴關係」擺到後面;而今,他注重的是「平衡」,不管是和工作夥伴或生活夥伴,他都時時在感受彼此之間的平衡相處,也時時在感受自己內在和外在是否平衡。
之所以能步上音樂高峰及走過喪親之慟,黃東裕很感謝「佛法」對他有形無形的提攜。
黃東裕雖曾在天主教學校讀書六年,最後還是成為佛教徒,所以他自認是「先天的佛教徒」。他早年先在嘉義海印精舍皈依,二十四歲那年又皈依蓮懺上人座下,一直學習至今,他非常感謝蓮懺上人主持的「中華五眼協會」送他去國外進修,也長時間幫他實踐很多音樂的目標。而佛法中所提示的「中道」思想,正與黃東裕現今時時在生活與工作中、人與我之間、內心與外正間保持平衡的作法相合,而這樣的平衡感,讓他重新感受到生命的溫暖與光亮。